【聯合報╱馬家輝】

 

中國大陸的《南方周刊》復刊了,初步抗爭算是成功,儘管其所謂成功只是回復原先狀態,例如出報前不必送審,又如不秋後算帳相關人員,充其量,再過一陣子,闖出大禍的鹵莽官員會被調職,就是如此了。其所念茲在茲的解除報禁之類宏偉訴求恐怕仍難成事,大家看看,大家想想,望梅止渴,畫餅充飢,大氣候保守封鎖不變,只不過,日後刪稿改稿,理應不會太過分、太難看、太粗暴。


但如果《南周》抗爭能夠引發他城他報的仿效呢?如果各城各報都有人罷工不編不採,都有人挺身站到報社門外吶喊聲援,會否真的催化報禁解除,如八十年代的台灣,眾聲爭鳴,中國之春,老百姓從此得享言論自由?非常困難。


理由之一是,台灣當年解除報禁是在解嚴的大環境下進行,是解嚴大動作裡的其中一個關鍵環節,伴隨報刊解禁而來的環節,尚有黨禁之棄除,尚有國會之改選,諸如此類。而台灣之變又是八十年代世界局勢之變的其中一個關鍵部分,南韓變了,菲律賓變了,印尼變了,加上蔣經國自知家族成員難以接棒,天時地利人和,諸因碰撞,台灣的開放遂成氣候。中國大陸此時此刻有此條件嗎?看不出來吧?


那麼,看微觀一點,《南周》發難抗爭之事,有沒有可能在他城他報出現?


情況同樣不太樂觀,只因《南周》之勇猛精進亦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總合體,他城他報統統欠奉,實難「複製」。


遠的大氣候是,廣東省從來就是開放改革的先驅試點,深圳只是「經濟特區」,行政制度其實跟內陸幾乎一模一樣,廣州雖然沒有特區之名,書面上的行政制度亦如內陸,但由於有著長遠的開放歷史,政府官員遂有比較包容和進取的「行政性格」,甚至整個城市亦瀰漫強烈的包容氣氛,生猛活潑。廣東人與外省人,誰也不怕誰,誰都不厭誰,如同人有人格,城市亦有她的獨特格調。


《南周》正是包容格調下的產物,多年來她闖過不少禍,但都得到廣東省和廣州市的最高領導「照顧」,書記們還曾多次親自飛到北京向中宣部老闆替報紙求情,如果沒有官員力挺,《南周》肯定難成《南周》。


加挺的人當然不止於官員,更包括《南周》員工。她的編輯記者來自五湖四海,大多是外省的,南來闖蕩江湖,把《南周》視為報界少林寺,既來學藝,亦來明志,希望在此實踐理想或打出名堂。


熱心既高,反叛性格自然合乎比例地高且大,但更重要的是,廣州經濟發展熱切,民間商機甚大,又靠近香港和海外,一旦做得不開心,此地不留爺,自有留爺處,跳槽去也,到其他雜誌工作,到企業做公關,到電視台做策畫,自設小型公司做行銷顧問,甚至再往南去,到深圳,到香港,到新加坡,繼續求財求夢……八仙過海,各顯神通,不必擔心被一份報紙縛死。這便是極關鍵的抗爭本錢,世上畢竟沒有太多人願意做烈士,但因有了後路本錢,即有了抗爭勇氣。


開放的城市背景,人才的江河匯流,經濟的後盾撐持,都是《南周》抗爭的基礎條件,而這些條件皆為他城他報所欠奉,所以他城他報的記者編輯不管如何被「強姦」,都是敢怒不敢言,或只敢於稍稍微言而不敢挺身吶喊。


複製《南周》,只是遙遠的虛幻的美夢。


羅大佑有句歌詞是「野百合也有春天」,是良好願望。李宗盛有句歌詞是「我的春天還沒有來」,是當下現實。從現實看願望,唯有繼續等下去。


(作者為香港作家,見報於2013.01.26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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