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盯著砂鍋裡煮著的地瓜稀飯,冒著熱氣,全身警戒,一動也不動。
沒這麼快熟,這樣在爐前罰站也沒有意義。我到客廳瞄瞄電視,抹抹桌子,沉不住氣又走回爐前,打開鍋蓋瞧瞧,又蓋回去。
這鍋粥讓我焦慮,我盯著它,有什麼不太對勁。
我按捺不住,撥電話給廚藝一流的天母畫家好友。
「那個……你上次教我煮地瓜稀飯,把生米、地瓜切一切,和水放到砂鍋裡煮就好了吧。」我怕他嫌我煩、嫌我笨,輕聲問。
「對,通通放進去,慢火煮到熟就好。」他聽起來很冷淡,我想我打擾到他寫字畫畫了。
我不知所措,咬著嘴唇不說話。
「你到底要問什麼?」
「我……」我終於說出來:「地瓜煮熟後,就會自己變成橘黃色嗎?」
他吸了一口氣。
「你現在放在鍋子裡煮的東西是什麼顏色?」
「藍紫色。」
他不說話。我也不說話,可眼眶紅了。
「蝦子煮熟會變橘黃色,地瓜不會。」
「嗯。」我的眼淚滑下來:「我只是需要你確認一下。」
接下來兩天我面對一鍋藍紫色稀飯,負責任地想吃掉它,食慾這東西很奇怪,暖暖的橘黃色就是比寒色系的藍紫色容易吞嚥。
多年前我收了幾件衣服與電腦,回頭跟父親說,我出去住個兩天。
我那嚴肅的父親好像意識到什麼,開口問,只有兩天?
我匆匆穿上鞋怕他阻擋,稀哩呼嚕的說,也許更久一點。然後就跑了。
之後我開始了六年的一人生活。什麼都從零蛋學起。
我要過精神物質上都能工工整整、自給自足的生活,一個人也能成家。我不要過那種宿舍式的光棍日子,那是等著下一段美好人生開始的過渡期。
雜誌上寫,規律的生活作息,自己為自己下廚,自己操持家務。我作了筆記。
沒關係,就算我是家事弱智,勤也能補拙。雖然,什麼都好陌生,而我常感到怯懦。
我觀察到微波爐裡有一點一點棕色痕跡,很納悶。
我跟男生喝咖啡,忍不住告訴他新發現。
他的臉色微微變化,仔細看著我:「那一點一點的,是微波食物濺出來的痕跡。」
「真的嗎?」我恍然大悟,覺得他好聰明:「太對了,我怎麼沒想到,那是食物痕跡。」
我問:「現在該怎麼辦?」
他說:「擦掉它。」
我欣喜若狂:「用布嗎?喔喔原來微波爐需要清潔……」
那男生差點噴出嘴裡的咖啡。
有次冬天晚上洗澡,水突然不熱了。我用浴巾包住自己,穿上大衣,跑去敲住在同一社區好友小琪的門。
小琪跟她男友開門,我正在發抖:「可以在你們家洗澡嗎?」
洗完後我們在客廳喝熱茶。
她的男友問:「怎麼了?」
我說:「熱水器壞掉了。」
她的男友又問:「怎樣壞掉了?」
我說:「就水突然不熱了。」
她的男友說:「可能只是沒電了?」
「啊電……」我瞪大眼睛嘴巴開開十分震驚:「電……你說電……熱水器要用電?」
「啊你……」換成他們兩人瞪大眼睛,指著我:「你不知道熱水器裝電池?」
我力持鎮定,頭低低的。
可我又忍不住:「電池……裝在哪裡?」
我每周固定打掃。使用吸塵器的時候,發出轟轟轟的振動聲響。我的小小貓很害怕,盯著轟轟轟的怪物,又怕到躲起來。我吸完地,關掉吸塵器。小小貓躲在牆後警戒很久,終於往那靜下來的怪物謹慎前進。然後倏地疾衝,跳起來,伸出小貓掌,啪啪啪啪快速狂打吸塵器耳光。
我大笑,小笨貓,跟媽咪一樣笨。
六年後我搬回家,趴在地上抹地板,換燈泡,燉湯。我的父母沉默中交換不可思議的眼色。
我到隔壁他們屋子時,偷聽到父親低低對母親說:「她是不是一個人外面住太久,腦子壞了,我剛剛看到她一直趴在地上跟貓講話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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