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少四壯集-然後就三十幾了
相信每個十五歲都猜想過他的三十。我也是。但人生豈可捉摸,如何想像都好虛,不過遠近不明的曖昧的光霧,霧裡一個數字,頂多給自己幾個提問如:到時候會開始覺得青春太亮太刺眼了嗎?會變成十五歲時所不喜愛的一個成人嗎?諸如此類。
現在看看那些問題也都是很戲劇化很幼稚的。如我輩一路讀書考試就業之安逸小市民者,其實沒有機會變成一個讓年輕自己所不喜歡的人,就只是走著走著,機殼開始折舊,臉上現出倦容,然後虛無起來。也是因為這個三不少四不壯的時代同樣太累了。十五年前都還以為一條換日線永在那裡,無論如何有天光乍開等在前面,怎想得到全世界都這樣一起老下去。
有時街道上遇見這一團那一簇高中制服少女,還是覺得理解並不遠,仍讀得懂她們毫無皺褶但飽滿底下有暗湧的種種表情。就像以前處處會碰到 的、女人看少女的複雜多義的眼光,那時奇怪:「妳為什麼一副很懂我在想什麼的樣子呢,妳怎麼可能知道我在想什麼呢。」現在就曉得那一點也不奇怪。
當然承認羨慕青春。青春的美確是永恆,無改無敵,它只是不忠於同一人。 但若作那個老梗到咬不動的空想問答:「如果讓你回到十六歲(或二十歲,甚至二十四歲)」,我不答應。這不是豁達,豁達很無聊;也並非全沒後悔,畢竟破碎浪費過太多珍貴的珠玉一樣的時光。但一路苟安到今日並開始對人間事物略有懵懂,豈是容易又可以隨便重來的事。
所以也懶得為三十幾歲辯護,非要去講它怎麼怎麼美怎麼怎麼好。事實上使勁說服別人「我這樣很好」通常都代表當事人不怎麼好。走到這一日,它就是可能性愈來愈微渺;慢慢知道來不及的感覺是一種不時突襲的埋伏滿路的慌;但誰活著不是每時每刻地若有所得又若有所失。
二十幾三十幾,十年來我幾乎不記外事,自己的生活也可有可無如墮五里霧 中,大概就是一張信用卡附卡,是二十歲生日禮物,用到今天(當然卡費可以自己付了)。幾份工作。三兩朋友。一些住處。一間自己的房子。愛好與厭憎不比較多也不比較少。對恐怕很快就要生不出小孩這件事漠不關心。
而我的肥雪,三歲十三歲,十年後的現在已跳不上我的床,只好總是兩爪扒住床沿,屁股甩動,如拉單槓般「嘿喲」一下才能勉強滾上來,並總在冬日變天之際陣陣煩叫。醫生診斷這是患了腰椎關節風濕痛,從此堂堂成為一隻老貓,再也無法居高臨下。
為了來這世界,我們都以一點一點被時間剝奪作為交換條件。貓也一樣。可以知道,接下來的路上,我亦必須步步獻上犧牲。但我願望,現在開始,至死之前,無論如何不向時間交出自尊與驕傲的性格,這樣,儘管已全不記得十幾歲時對三十幾有過什麼期待,但大約不會相差太多。雖然想要貼近少年的自己,到底還是個幼稚的念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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