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月的週末，在朋友的邀請下，有幸參與了今年公視原創電視電影《訪客》製作人張玉川、編劇李旭敏一場非正式、不公開的小型會談。 之前瀏覽過《訪客》在社群媒體上的預告，視覺鮮明飽和且富驚悚度的宣傳海報，的確抓住了我的眼球，只是當下諸事紛亂，也或許是寫稿寫到誤了時間，總之就這麼錯過了首播時間，這次為了參加會談，以79元在myvideo影音平台（先前為了觀賞《做工的人》，曾付費使用過一個月，體驗稱不上美妙）上購買了期限48小時的《訪客》電影（若是製作人知道此事，不知是否會覺得欣慰？呵呵）。
《訪客》留下了無限的想像空間，以及「我的家人不是我的家人」等晦暗細密如蛛網，卻又似蛛網脆弱不堪的種種疑問與執念，許多網友都提出精闢見解，我想我也無須贅言。但，這次聽過張玉川、李旭敏的分享，總覺得不留下一點什麼的話，將成為我2020年的遺憾（尤其時值年底如此適合清理遺珠之憾的時節，不順手清理一下似乎說不過去。）
約莫三個多小時的分享與交流中，可以隱約感受到《訪客》是張玉川接觸到原著小說後的內在變革與激盪，我想可以將這部片視為她面臨自我擠壓、碰撞、轉變後的訴說。她的父親嚴謹而保守，不僅強力規範家裡的公共空間開燈時間（她也不諱言，拍攝此片時，燈光是她極度在意的元素），連一向被視為家人交流時光的吃飯時刻都不可以交談，她自小就感到得到家裡這些地方與其他家庭有所落差，但父親辭世後，她更強烈體認到，自己對父親的愛無法被抹煞。
《訪客》男主角韓宇傑長年來對父親心有芥蒂（其實我覺得片中關於這部份刻劃得不夠深刻，但在一小時半的驚悚片中，這種鋪陳大概會顯得太多餘，而且透過台詞及男主角與家人一些細微的互動，還是能感受得到他在家人的尷尬、不自在），但面對與自己確定有血緣關係卻又「身分不詳」的「父親」，依舊是又愛又苦惱，甚至還得提醒妹妹莉婷「哥哥喜歡爸爸，所以莉婷也要喜歡爸爸好不好？」這種矛盾應該符合許多人面對家人的心情吧。
另一段我覺得值得紀錄的，是張玉川談到選角及海報。她力求每個角色的相貌都要乾淨漂亮，但我相信，她在意的不僅僅是「高顏值」，而是更寓意深遠但很難言說的某種共同點。 張玉川說：「這一家子每個人看起來都是漂漂亮亮、乾淨好看，眼睛都是大大的、水靈水靈的。」不過——通常「不過」的部份才是重點——有時愈是漂亮好看的人，若是稍微有個角度不對，就愈容易透著詭異或不對勁，但只要再回到那個看似完美無暇的角度，頓時又覺得沒問題了（或許我沒有100％精準紀錄其用詞，但約莫是這樣的意思）。
她這段話很快就帶過去，現場也無人對此再追問什麼，但我心裡卻不免覺得毛骨悚然，事實似乎正是這樣。
近年來崛起的「網美」，不就是一例嗎？想必她們並不是零死角，只是實在太擅長捕捉自己最迷人的角度，以及拍照時該怎麼補上恰如其份的燈光、搭配色彩繽紛討喜的背景，只要能活在相片中，就能證明她活著，只要在相片中無懈可擊，一切足矣，反正一般人心中未必如此雪亮——或者情願選擇不要察覺，只要將目光一直停駐在光鮮亮麗的一面，全世界就是肯定而乾脆的，空氣就是潔淨清新的。（有句話說「裝睡的人叫不醒」⋯⋯這句話總是能讓我聯想到過去職場上遇到的某些人。）
這也呼應了韓宇傑不時自問，也被他人逼問的問題：明明是一模一樣的四個人組成的，到底是不是個一模一樣的家庭？戴立忍飾演的老爸認定韓宇傑能選擇「Yes」的答案，誠如人們「只」選擇從看起來最賞心悅目的角度來看待事情，哪怕稍有怪誕之處，反正視而不見就好了嘛，只是宇傑做得到嗎？看到最後，答案呼之欲出。
經過這次座談後，我也得知張玉川對各角色的看法，也算是收穫之一。初次看完《訪客》後，我對三個人的演技感到激賞，一是戴立忍（但又難免覺得，戴立忍的演技似乎就是理所當然地不會讓人失望），二是姚愛寗，這位合該是美貌與氣質兼具的年輕女子，的確讓人以為這是個有自閉（or智能障礙）傾向的小妹妹（張玉川提到「我一看到姚愛寗就決定要選她」。看完電影後，我才發現她就是國片《為你存在的每一天》的智障媽媽，據說她演完該片不久後就接下《訪客》的韓莉婷，所以得心應手。），三是陳漢典，這位長年搞笑的諧星，每次演電影的演技都很出色，這次飾演的宅男漫畫家余尚文，時而目露詭異精光，時而嘎嘎怪笑，時而怯懦怕事，時而見色忘友，有時又神來一筆點出關鍵所在⋯⋯不論是什麼時候的余尚文，都讓我覺得值得鼓掌。
另外，飾演媽媽的高慧君，片中好幾次出現詭異的笑容與扭曲的臉部線條，但轉瞬間又恢復為和藹溫柔的慈母，也令我感到驚豔（先前我對她的印象只停留在原住民特有的天籟嗓音，看過此片後才知道她早就演過許多戲 XD） 反而是男主角張軒睿，看得出來他竭力融入韓宇傑這個角色，但或許是和這一票表現亮麗的演員相比，他的演出讓我覺得相形見絀，至於林映唯就⋯⋯嗯，我個人認為就更不值得多說了。不過她有種冷峻淡漠的美，透著一種不同於一般女子的氣質，確實令我印象深刻。
張玉川的評價倒是與我不同。她說：「張軒睿在裡面不是張軒睿，他就是韓宇傑。」我委婉地說，可能是戴立忍的氣場太強大了，「在戴立忍旁邊，張軒睿似乎很難不被壓過去。」但張玉川的意思是，這才符合她想要的，爸爸在兒子眼中，本來就是一個強勢、不易溝通且能碾壓自己的人，而且她又分享了我覺得極有趣的事：在韓宇傑與爸爸最後一場哭戲中，張軒睿拍了三次，三次的情緒反應都有所差異，這更讓人覺得像是個有血有肉的人。（的確，若是三次都表現得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，往正面想，這樣可稱為表現「精準」，很多演員也追求這種精準度，而且視之為敬業，但若是拿捏到如器械般精準到位，似乎也有種說不出的古怪。）
By the way，就連片中的貓咪「嗚咪」都是精挑細選，由一群工作人員票選出來的。張玉川原本青睞一隻小橘貓，但大會兒選擇灰貓，一來那帶著謎樣色彩的暗灰讓他們難以抗拒，二來這種謎樣色彩正好符合《訪客》的調性。當然，「嗚咪」的境遇也凸顯了韓家老爸強勢（而且可以說是強迫症）的一面。
還有個插曲，我想也值得一提，據說有些被剪掉之處是相當精采的，像是戴立忍最後抽煙的戲份，在片中眨眼即逝，但據說拍攝時，他抽了好一陣子，在吞吐之間，他的表情變幻而異樣，吐出的不是煙而是心事，通常就是在這種細小之處，許多情緒蓄積著（可以想像，身為影帝，戴立忍一定很擅長詮釋這種秘密般進行的戲），也決定了一個演員能否得獎，但總之觀眾是無緣看到了。
還有，于尚文曾在片中問韓宇傑：「就算這樣，難道不好嗎？你終於擁有了愛你的爸爸、恩愛的父母啊。」的確，長期與父親不睦的韓宇傑，如今終於得到了溫暖而體貼的父親（這大概也是孤獨的于尚文只能羨慕、無法獲得的），但韓宇傑非但不覺得遺憾被消弭了，反而每次回家都會不寒而慄。但，若是被竊賊襲擊前的爸爸回來了，整個家庭再度陷入冰冷，家人之間再度疏離，時時刻刻無言以對，難道他會比較滿意嗎？（抑或是，在家庭毀損的遺憾下，反而能透過對故人的緬懷而體悟另一種美好？）這段台詞可以說是片中想辯證的精華之處，但因為一些緣故，最後沒有被保留。
說是「速記」，竟寫了這麼多
整體而言，《訪客》從頭到尾懸疑離奇，在玄妙的「平行時空」高概念背後，「回家」、「你的家人到底怎麼樣才是你的家人」等議題發人深省，雖然難免會感受到新手導演的不足之處，但整體而言瑕不掩瑜，讓觀眾享受到足夠的娛樂效果之際，又能產生許多體悟，加上聆聽過製作人、編劇的分享，更讓我感觸良多，希望這部特殊的作品能持續受到更多人的注意了。
PS. 這部片讓我想到暢銷小說《人生複本》。老實說，讀完小說後，我懷疑自己被書商「燒腦神作」的宣傳所騙了⋯⋯但該小說結合了「平行時空」概念，也讓人反思：「若能享有另一個人生，你還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嗎？」這次會談中我提到此書，不過現場似乎沒有人知道，難道⋯⋯其實它的暢銷度與知名度其實也要打折嗎？還是只是剛好？哈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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